山東手機報訂閱方式:
移動用戶發送短信SD到10658000
聯通用戶發送短信SD到106558000678
電信用戶發送短信SD到106597009
大眾網
|
海報新聞
大眾網官方微信
大眾網官方微博
時政公眾號爆三樣
大眾海藍
大眾網論壇
山東手機報
山東手機報訂閱方式:
移動用戶發送短信SD到10658000
聯通用戶發送短信SD到106558000678
電信用戶發送短信SD到106597009
2022
大眾網
手機查看
[摘要]未來教育研究需要新的研究范式提供解釋,科幻作為一個統合性界面、總體性路徑、觀察現實的一面“透鏡”、一種思想實驗,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學科的跨界融合上,表現出了范式創新的潛力。教育研究科幻范式作為跨界融合的新產物,其范式演進也融合了人文學科、自然科學等不同學科領域的研究邏輯。未來與科技對教育世界的雙重入侵,引發了教育研究呈現出與傳統研究不同的新形態,產生了未來考古學研究、科幻敘事研究、教育現實虛擬研究等溢出教育學邊界的研究方法?苹醚芯糠妒酵ㄟ^場景假設拓展教育想象空間、虛擬教育現實創造新的教育現實、未來教育考古賦能教育變革,為我們認知教育提供了新的可能?苹醚芯糠妒秸谛纬梢惶捉逃龑W的“未來話語”,一種新的教育想象模式,成為既有教育研究范式的豐富和補充。
[關鍵詞]科幻;研究范式;思想實驗;未來教育
[作者簡介]譚維智,曲阜師范大學中國教育大數據研究院院長、教育學院教授(山東曲阜 273165)
教育學作為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的交會學科,在研究問題、研究方法、研究范式等方面體現出多學科交會的特點。教育研究范式因學科交會而復雜多元、交叉重疊。有學者將教育研究范式歸納為實證主義范式、解釋主義范式和批判理論范式三種基本類型;[1]有學者將其歸結為本質主義范式、體系主義范式、實用主義范式和批判主義范式四種范式;[2]有學者歸結為思辨研究范式、量化研究范式、質化研究范式、混合研究范式四種研究范式;[3]有學者歸結為科學范式、人文范式以及科學與人文范式的融通三種范式;[4]有學者歸結為證實規律與闡釋意義及其二者融合的教育研究范式旨趣;[5]有學者歸結為經驗的、體驗的和邏輯的三種;[6]還有學者借用格雷(Gray,J.)對科學研究范式的劃分來區分四種不同的教育研究范式,即實驗科學范式、理論科學范式、計算科學范式以及將理論、實驗和計算仿真統一起來的數據密集型科學范式。[7]教育研究的范式之爭,根本上是源于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不同立場、取向和偏重,體現為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和價值論之爭。
進入技術時代,教育研究主體受到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啟發已經在嘗試更新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從更為寬廣的學科領域吸收、借鑒研究方法,進行教育研究范式的創新。虛擬現實、元宇宙等新技術熱點的出現,以及技性科學(technoscience)、實證主義未來主義(positivist futurisms)、計算社會學等的影響,“推動了一種高度探索性的新研究模式的產生”,形成了“新的強調預測性的研究方向”和“預測性文化”,[8]對未來教育的預測、想象漸成教育研究的新旨趣。在未來教育研究中,一些研究者從人文學科吸取研究資源和研究路數,在對未來教育進行可能性預測、觀念性探索的時候,移植、借鑒科幻文學的思想實驗方法,逐漸形成一種有別于以“定量預測”為主的第四研究范式的科幻敘事脈絡和未來教育研究新范式。
一、科幻研究范式及其研究立場
我們如何觀察、思考現在尚不存在的未來?“對于未來,我們沒有任何可以依賴的經驗,也無法形成可以依賴的知識,無法形成可靠的知識。雖然如此,我們依然可能通過非確定性的道路獲得關于未來的看法,這些看法是有所依賴的,只是它所依賴的不是知識,而是具有未來可能性的系統性觀念!盵9]未來教育的系統性觀念既非自然現象、理論知識、計算機仿真的復雜現象,也非儀器收集或仿真計算產生的數據。我們關于未來教育的認知,本質上都是一些“具有未來可能性”的猜想、假說,它既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對未知的未來教育進行“可能性”觀念探索,既有的研究范式能夠提供給研究者的支持是非常有限的,它們既不能為研究者提供研究經驗的幫助,也無法為研究者提供觀測方法的支持。研究者無法真正參與未來的自然情境中進行資料收集,也無法按照某種標準對未來教育進行量化測定它的特征數值。一些領域的學者認識到,科幻小說作為一種思想實驗,在啟示社會科學問題解決和理論建構等方面具有巨大的潛力,是預測科學未來和解釋科學事實的有效工具[10],我們關于描繪未來的方法或多或少都是依賴科幻這種文學體裁發展起來的[11]。因此,可以將科幻作為一種研究未來的方法論工具,借鑒科幻的敘事方法對未來和現在兩個時空進行交錯,將關于未來的思考拉到現在,基于未來的遠景思考現實問題,進而形成關于未來和當下的可能性的、非確定性的觀念或理論。這種研究未來的方式與社會科學領域既有的研究范式,在本體論、認識論、方法論層面上存在極大的不同,思考的結果和前提條件具有與科幻小說類似的猜想性、預測性,甚至是幻想性,因此可以將其稱為科幻范式。
(一)本體論層面上,科幻是一個統合性界面和總體性路徑
自科學誕生起,“科學”一詞就被設定了研究方法的限制,“從事經驗科學的人就好像與物理世界達成了一項協議,他們說:我們保證從不使用直覺、想象等非理性能力”[12]。法伊爾阿本德(Feyerabend,P.)在《反對方法:無政府主義知識論綱要(Against Method:Outline of an Anarchistic Theory of Knowledge)》中向這種科學研究中“固定不變的和必須絕對遵守的原則”發起了挑戰,提出了一條“不禁止進步的原則”:“只有一條原理,它在一切境況下和人類發展的一切階段上都可以加以維護。這條原理就是:怎么都行!盵13]那么,是否存在一種“怎么都行”的方法或范式,可以通用于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學科各個知識門類中呢?確實有這么一個地方,存在著法伊爾阿本德所提倡的“科學”類型:“在那里,卓越的非正統思想家自由發揮他們的觀點,無論這些觀點初看起來有多么怪異。在那里,可以進行天馬行空的實驗研究。這個地方叫做科幻小說!盵14]實際上,嚴肅的科學研究并不完全排除猜想、虛構、幻想、直覺等非科學方法,“科學其實是在無數的幻想、猜想、彎路甚至騙局中成長起來的”[15]?苹谜窃诜ㄒ翣柊⒈镜隆霸趺炊夹小边@個原理之下,從文學延伸到其他學科,以其想象、虛構方法的巨大包容性構建了一個跨越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統合性界面和總體性路徑。最為顯著的是科幻與自然科學的結盟,“科幻小說自身是與科學結盟的更徹底的一種想象性創造的模式”[16],“科幻虛構是一種科學活動(或者被更為寬泛地認為的‘哲學’)的模式,就如同它是文學活動的一種模式一樣”[17]。與科學的結盟,使得科幻小說的性質發生了變化,它甚至被視為一種具有科學研究價值的“應用文類”,成為科學活動、社會研究的一部分,“科幻作者跟國防部門、工業界人士、社會科學家已經被組織在一起,進行預測未來的跨學科對話和實驗”[18],通過對文學邊界和社會功能的延展,科幻“溝通了通俗寫作、純文學、國防政策、科技創新和社會科學等多個場域”[19],“是政治、技術、軍事與文化的結合部”[20]。作為一種想象的界面或路徑,科幻承擔起聯結自然科學研究和社會科學研究的功能。進入人工智能時代,科幻發揮出愈益重要的界面和統合作用,“越來越多的科技從業者、企業家、教育工作者、藝術家等各行各業的人,從科幻作品中汲取靈感,或者說學會用科幻的視角去重構現實”[21]。正是因為如此,以色列歷史學家赫拉利(Harari,Y. N.)才稱“科幻也許是當今最重要的文類”[22]。
科幻的統合性有助于打破科學幻想與非科學幻想、科學知識成果與非科學知識成果、科幻作品與學術論著之間的界限。梅納杜(Menadue,C. B.)和凱瑞(Cheer,K. D.)通過檢索 1980—2016 年期間利用科幻內容或概念來描述和闡釋人類文化的研究文獻發現,科幻已被用于包括神學、語義學、自然科學和教育學等的跨學科研究,研究人員以科幻小說為工具,運用科幻隱喻、類比和模型來描述他們的研究結果。[23]“科學與幻想之間根本沒有難以逾越的鴻溝,兩者之間的邊境是開放的,它們經常自由地到對方領地上出入往來;蛘邠Q一種說法,科幻其實可以被看作科學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盵24]科學與幻想之間的互動,使一些嚴肅的科學研究作品具有了一定的科幻小說色彩,道金斯(Dawkins,R.)在《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書的“前言”中建議,“讀者不妨把本書當作科學幻想小說來閱讀”,盡管“本書絕非杜撰之作。它不是幻想,而是科學”。[25]人工智能專家渥維克(Warwick,K.)在《機器的征途:為什么機器人 將 統 治 世 界(March of the Machines:Why the New Race of Robots Will Rule the World)》中描繪了一個由機器人控制的未來世界,他自己聲稱:“盡管這本書有時看起來像小說,但它并不是小說。相反,這本書相當嚴肅而真實,描述的是一個邏輯上必然的發展!盵26]教育研究自然也被統合進“科幻”這一界面。一些教育研究者將其他學科的想象結果納入研究范疇,比如,人類進化問題以及移植或者芯片植入對于教育的影響;[27]一些教育研究者將科幻故事作為研究未來教育的資料來源;[28]還有研究者直接使用虛構的手法甚至科幻小說的手法想象未來的教育圖景。[29]越來越多的未來教育的研究成果(論著)讀起來就像科幻小說,越來越多的以人工智能教育、元宇宙教育為研究對象的學術成果在“科幻” 這個界面上不斷生發出來。
(二)認識論層面上,科幻是觀察現實的一面“透鏡”
科幻“為我們提供這樣一種思考路徑:從當下的社會問題及其發展趨勢出發,以作為人類創造物的科學技術及其后果為切入點,構想、審視可能出現的未來,并最終啟發現在”[30]。對未來的想象是科幻觀察和思考現實的工具和思想路徑。技術在科幻中的作用已經退居到次要位置,運用了什么技術,這些技術能否變成現實不是最重要的,通過技術所進行的想象來觀察、思考現實才是最重要的。在此,“技術不過是一種構建故事空間的手段,其所負載的仍然是人類社會的終極價值追尋。這種追尋指向未來,但也鏈接現在”[31]。詹姆遜(Jameson,F.)將這種透過未來觀照現實的方式稱作“未來考古學”。他把科幻視為一種從未來看當下、從他者看自我的“未來考古”工具,一面透過未來觀察現實的“透鏡”,一種將當下現實“丟到某個如同未來自身一樣密封得毫無縫隙的完全隔離狀態中,甚至丟到我們稱為烏托邦的截然不同的系統中”[32]進行認知測繪,從而實現“一種先兆式的考古學,它所具有的時間悖論存在于在此引起了我們興趣的一種顛倒中”[33]的工具。從這個角度看,科幻是一種認識論上的存在,是人類理解自我、把握當下的一種間接策略或工具!盎孟搿边@個詞在拉丁語中就包含了“鏡子”的意思,意味著想象中的世界無論多么扭曲都是我們自己世界的反映,就像我們用“窺鏡”作為醫療工具來探視人的內部器官一樣,科幻是一種拓寬我們視野的工具,它可能比想象的領域更廣闊,把我們帶到遙遠而陌生的地方。[34]以“科幻”為透鏡,可以觀察人類文化,發現新的解釋?苹米鳛橐环N工具可以應用于文化、社會、科學和文學研究有關的研究領域。[35]蘇恩文(Suvin,D.)將科幻的認識論機制稱為“認知陌生化”,科幻小說“必要的和充分的條件就是陌生化與認知的出場以及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而它的主要形式策略是一種擬換作者的經驗環境的富有想象力的框架結構”[36]。這種陌生化結構可以幫助我們跳出意識形態或經驗的、學科的、既有知識框架的局限,幫助我們擺脫常識、舊的思維框架、那些不假思索的觀念的束縛!翱苹眯≌f通過一個新的角度向讀者‘暗示一套新的準則’,從而使讀者對現實的經驗認識‘變得陌生’,這種對熟悉事物的重鑄有一個‘認知’目的,那就是激發讀者對現實的認識,從而獲得對社會現狀的理性理解?苹檬桦x的功能就像科學建模,通過理性推測熟悉的(自然的)情況來揭示隱含的原則和前提;或者把熟悉的情形置于陌生的事物中去,以便從新的角度重新審視!盵37]可將科幻“看作能夠引起真正認知意識的修辭建構即‘認知效應’,而非真正的認知”[38]。
未來考古學和認知陌生化機制可以用來對教育進行創新性認識。認知陌生化讓想象未來教育成為一種不斷挑戰、破壞與重塑認知與現實邊界的思想探險。教育研究者通過對未來教育的想象把握現實、以未來考古學的方式回溯當下“未明”的事實。如此,未來就具有了現實意義!斑@個未來,不是虛無縹緲的未來,而是體察我們現實的困惑、矛盾,是現實之上的未來!盵39]“只有在未來的想象中,我們才能深刻洞察隱藏在現實表象之下的深層邏輯!盵40]不用“現在進行時”,而是用“將來時”想象科技革命對于教育的影響,把教育投射到某個奇點來臨的未來,站在未來對當下的教育進行考古,從而與我們的文化和制度拉開距離,創造出使我們得以認清現實的疏離感?苹盟鶆撛斐鰜淼木嚯x形成“一種精神空間,在這個空間中,整個體系被想象得完全不同”,這個空間的生成,“使得關于社會的新的希望圖景可以在其中被詳細闡述和試驗”。[41]關于未來教育的想象根本上不在于給我們提供什么關于未來的圖景,特別是不在于這些未來教育圖景的真實性和可行性如何,而在于這些想象未來教育圖景的方式本身。其作為教育研究范式的意義在于,這些未來教育圖景能夠“使我們對于自己當下的體驗陌生化,并將其重新架構,而這是一種不同于其他所有形式的陌生化的特定的方式”[42]。
(三)方法論層面上,科幻是一種思考未來的思想實驗
科幻通過場景假設來預測人類的未來,是關于未來研究的“完美試驗場”和“虛擬實驗室”?苹靡蔡魬鹬髁骼碚,它通過將當前的理論問題轉移到另一個更有用、更具建設性的領域,即思維實驗領域,試圖建立新的理論。[43]“思想實驗”(thought experiment)是物理學家和哲學家馬赫(Mach,E.)提出的一個概念,用來指代運算物理學家和哲學家依靠認知能力來分析和想象“如果……”類型的各種場景的心理模型、思維過程以及處理類似問題的方式!斑@種想象的過程不同于一般的思考過程和對瑣事的推斷結論,它對細節進行深度分析并有目的地包含一個或幾個關鍵假設元素,以非平凡的、通常意想不到的方式改變結論鏈!盵44]思想實驗在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文學科的多個學科中都有應用,我們熟知的戴維斯(Davidson,D.)的“沼澤人”、布洛克(Block,N.)的“中國腦論證”、普特南(Putnam,H. W.)的“缽中之腦”,都是著名的思想實驗,即“哲學家們所討論的科學幻想中的可能事件”[45]。思想實驗的本質在于科幻,假設性、實驗性是它的主要特征。在科幻實驗范式中,沒有具體的實驗儀器也沒有實驗數據,結論不是從實驗室可觀察的數據中推導出來的,它以假設的情景作為實驗條件,依靠假定情景、前提設定下的想象和推演,在大腦中形成“會怎么樣”的問題的結果!白匀豢茖W家、社會科學家、科幻小說家……所有這些人都關注如何回答‘如果……那會怎么樣’的問題。每一個人都憑借自己的技能去定義一個思想實驗,并通過邏輯的外推或內推,試圖找到問題的一種可能答案!盵46]科幻實驗方式和思想框架被其他領域的研究者借鑒來應用于對未來社會的研究,“在國防分析研究所(Institute for Defense Analyses)和 凱 恩(Kahn,H.)博 士 的 哈 德 遜 研 究 所(Hudson Institute)等政府支持的‘智囊團’中,科幻小說作為思想實驗框架的功能已經被令人驚訝地提出來了。哈德遜研究所多年來一直在描繪各種可能的未來,這依賴于當前的社會和政治力量的可能發展。這當然是科幻小說的思想實驗中最純粹的演練了”[47]!秶H社會科 學 百 科 全 書(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s)》用“社會科幻小說”來定義科幻在社會學研究中的應用,從當前社會科學概念中推斷的敘事,以預測或推測未來社會形態。這標志著,科幻小說作為一種純粹從自然科學中推斷出來的體裁的經典理解發生了變化,并逐漸成為社會學研究的一種方法論工具。[48]盡管科幻對未來的預測并不保證“正確”,但是,文學之外的其他領域的研究者對科幻范式的借用并不在意它所預言的具體內容正確與否,他們真正在意的是科幻這種范式對于我們如何研究未來的方法論啟示!八辽倏梢猿洚斠环N潛在的催化劑,教給我們思考未來的復雜技巧!盵49]科幻小說不僅發展了一套描繪未來的技術,而且發展了與社會技術規模描繪相關的整個美學策略。[50]這使科幻小說可能成為一種社會科學方 法 論 。[51]拉圖爾(Latour,B.)和哈拉維(Haraway,D. J.)主張在社會學研究中使用科幻作為方法論工具,使用現成的科幻小說文本作為新思維和新理論的原始材料。[52]拉圖爾的《阿拉米斯或技術之愛(Aramis or the Love of Technology)》和哈拉維的《命運目擊者(Modest_Witness@Second_Millennium.FemaleMan_Meets_OncoMouse Feminism and Technoscience)》都是將科幻作為方法論工具進行社會學研究的范例。
“技術奇點來臨”(人工智能超越了人類的能力)、“人工智能會奪走我們的工作嗎” (人工智能會取代教師嗎)等思想實驗,啟迪了關于未來教育研究的研究方向和研究方法。研究者運用科幻的方法論工具,圍繞這些假定情景進行未來教育“可能性”的觀念性探索路徑如下。人們為了提升工作效率,不斷研發更為先進的人工智能技術,并將那些簡單性的、重復性的工作交給人工智能去做。對教育工作而言,這樣可以將教師從繁雜的、重復性工作中解放出來,使教師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從事創造性教學和育人工作。但是,隨著人工智能逐漸變得越來越強大,它甚至能夠完成比人更高級更復雜的工作,如外科手術、繪畫、小說創作等,人們開始擔心有朝一日人工智能會奪走原本只有人類才能完成的工作,甚至取代人類。這種擔心反映到教育研究中,形成了諸多關于“未來已來”、“人工智能時代來臨”的思考。研究者進行未來教育場景設定,圍繞如下問題進行推導:教師是否會被取代?哪些教師的工作會被取代?大部分的工作被取代以后,教師與人工智能如何協同?教師的角色會發生何種變化?人工智能驅動下,教師專業應該如何發展……也有研究者圍繞“奇點來臨”對人才培養目標、教育內容、教育方式的影響,推導未來需要培養什么樣的人、學校要教何種知識、學習方式會發生何種變化等。這些未來教育研究體現出兩個共同特點。其一,想象的切入點是尚未被研發出來、現實中尚不存在或者是處于研發初期的教育技術應用,所依附的科技基礎是“將來完成時”,也就是未被實現的、想象中的、尚處于概念階段的技術,如強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元宇宙等。但這些假設總體上遵循了人類現有的知識體系,虛構和想象的邏輯基礎是科學和理性;同時,也是在直覺和想象的基礎上進而發揮應用理性,這其中存在著一定的邏輯翻轉。其二,對未來教育想象是通過未來教育場景的假設完成的,如以強人工智能為基礎預設的未來教育場景,基于大腦芯片植入技術所預想的未來學習場景等。
二、教育研究科幻范式演進的基本邏輯
科技革命推動著教育進步,也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們認識教育世界的方式。特別是以人工智能技術為代表的新技術,既改變著教育研究的主題,也改變著教育研究的主體和研究方式。強人工智能、元宇宙、虛擬現實等未來技術引發的關于未來教育圖景的暢想,使當下的教育研究飽含著一種巨大的、明顯的未來主義熱情,正在形成一種教育未來主義潮流,知識的目標由理解現在、解釋過去轉變為預測和控制未來。與此同時,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賴以建立教育秩序的基本原則和邏輯起點受到了挑戰,數字化、智能化所帶來的新問題,對既有的教育目標、教育形態、學習方式產生的挑戰,已經溢出了現有教育學的解釋框架。教育學研究隨著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應用已經悄然發生了范式轉移,并正在突破傳統社會科學研究對研究問題、研究原料、研究方法、分析工具的限制。教育研究科幻范式作為跨界融合的新產物,其范式演進融合了人文學科、自然科學等不同學科領域的研究邏輯。
(一)教育研究科幻范式演進的人文邏輯
科學與人文的融合一直是現代人的夢想,“最偉大的智力勞動曾經是,而且仍然將是,試圖將科學與人文結合起來”[53]。進入21 世紀,科技與人文社會科學正加速融合,“人文領域正在被納入廣義的科技領域”[54],哲學、社會學、人類學以及語言學等傳統的人文社會學科都在反思與技術的關系,尋找并衍生出諸如數字人文、媒體考古學等新人文的研究方法、研究范式或者新領域,“源自人文學、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跨學科方法的整合已然生成新學科,這些方法也正被用于更為傳統的人文學領域。無論有多大危險潛伏在不同學術領域的不加批評的整合中,這一趨向被證明是非常具有生產力的,不可逆轉”[55]。主流教育研究范式一直維護一種科學向度并規避和屏蔽人文向度,為維護研究的客觀性、科學性,具有人文性的個人體驗,以及無法引起感覺器官形成感覺的虛擬世界,一直被排除在審視和思考教育問題的方式之外!盀榫S護社會科學的客觀性,須限制其研究問題的范圍。社會科學描述能夠刺激人們感覺器官并形成具體感覺的事物!盵56]“社會科學不宜跨過研究者對研究對象的感覺,以及作為認識工具的形式邏輯!盵57]如今,這些為維護所謂研究客觀性的“禁區”正在被打破,對未來教育的研究復制、借鑒了科幻小說的思想實驗方法,將體驗、虛擬、幻想等源自人文學科的異質性研究方式融入教育研究方法,它打破現有的教育研究路數,從對象、經驗與表述的層面開啟了研究范式的新選擇,以虛擬、想象與體驗的方式審視與思考教育,實現了研究問題域、對想象力的運用、觀照現實的方式等方面的拓展和延伸,在科學研究范式和文學創作范式的結合部實現了新“生長”。這種范式創新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在教育敘事方式上融入了科學敘事方法,在現有科技的基礎上運用推斷、類比、假設、理論論證等方式對未來教育進行理論推導和應用預測;另一方面是運用想象、幻想等科幻文學創作的手法,描繪未來教育、未來學校的圖景。簡言之,未來教育研究正在溢出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限制,從科學向度轉向人文向度,采用人文學科的研究路數和研究邏輯,在研究范式上融入一定程度的人文學科特質。
(二)教育研究科幻范式演進的技術邏輯
歷史上,每一種新媒介、新技術的產生都會使人產生運用新技術改變社會現狀的想象。英國學者李斯特(Lister,M.)等人將此稱為“技術的想象力”,即與新興技術相關的‘流行的’或‘集體的’想象力”;[58]“當技術的想象這一概念被運用于技術,特別是媒介技術的分析之時,我們注意到,對社會現實的不滿(經常是性別化的)以及對更美好之社會的期許被投射于技術之上!盵59]美國新媒體聯 盟(New Media Consortium,NMC)發 布 的《2019 地 平 線 報 告 :高 等 教 育 版(EducauseHorizon Report:2019 Higher Education Edition)》充分展現了對這種技術想象力的運用。該報告列舉了包括移動學習、分析技術、混合現實、人工智能、區塊鏈和虛擬助理等將在未來一至五年對高等教育產生重要影響的技術,將對未來大學新形態的想象依存于這些技術所營造的虛擬環境之中,教育世界正在按照一種技術邏輯被虛擬化,教育和學習越來越多地發生在虛擬空間,我們熟悉的教育現實正在向虛擬空間的虛擬現實轉變。
在技術邏輯下,不僅僅教和學的環境越來越虛擬化,學生“日常生活的世界同時也日益與虛擬空間和虛擬時間交織在一起”[60]!昂饬楷F實的尺度,對現實的感知,被我們構成的現實都已經迥然不同!盵61]教育現實正在成為一種技術現實、技術產品,科學研究方式正在向技性科學轉型,本體論、認識論層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教育研究對象不再是“作為純粹的自然界的存在物,而是作為特別的人造物而存在的”[62],它已經“無法與其生產、維持與觀察對象時所必需的技術干預相分離”[63]。教育研究中的許多問題不再是教育中原本存在的問題,而是源自技術應用所帶來的技性化問題。相應地,研究方式也越來越依賴“理論工具和儀器工具來解決確定的問題”[64],我們通過技術、機器認識世界,認識教育,我們對于教育的理解,我們所做的實證、量化和計算,都是通過機器獲知的,是機器告訴了我們一切,我們也越來越依靠機器告訴我們看到了什么。教育科學越來越演變為一種機器主導的、機器視角的技性科學,研究范式也從現實范式轉向虛擬范式,也就是格雷所定義的“第四研究范式”。研究者不再局限于通過親身的課堂觀察獲取信息,而是創建一個虛擬的教育世界,通過虛擬的模型掌握所有必要的信息,F實的教育實驗被虛擬仿真實驗取代,教育的現實“鏡像” 通過增強現實技術呈現,以“鏡像”、“仿真”、“虛擬”代替“現實”的教育實驗過程,應用大數據分析、進行動態教學過程建模,將現實的教育世界轉換為一個虛擬世界,實現對教育現實的虛擬化!疤摂M現實主要不是指涉超越傳統表現形式的現實世界,而是構成了一種不同的‘在世界中的存在’的類型。問題不在于虛擬世界中的此在是否是對世界的一種真實的體驗,而在于這種虛擬世界的體驗如何與日常生活世界的體驗不同,這些體驗是如何互相聯系的!盵65]虛擬現實被“視之為另一種現實的展開”[66]。相應地,腦機接口、記憶刪除以及納米機器人等新科技催生了教育者關于未來教育的想象,使研究者的教育學想象力超越了以往不脫離教育實踐、教育現狀、現實原型的想象方式,更趨向于一種虛擬性和架空式的超現實的技術想象。這種“沒有原型的虛擬物”已經與具體的教育實踐、教育現狀相隔甚遠,是一種對現實、實踐的完全虛擬或擬像。作為教育研究對象的現實世界成為一種“虛擬現實”,研究者在探索未來教育時所展現的是一種虛擬仿真的技術邏輯。在新科技飛速發展、科技思維日益成為主導性想象方式的當下,研究者日益趨向于運用虛擬、幻想等科幻的方式來思考和想象教育,通過技術的助力觀察分析教育,探索教育的未來趨勢。
(三)教育研究科幻范式演進的跨界邏輯
在自然科學領域,科幻啟迪了科學家對發明創造的想象,科幻小說中的很多技術想象、預言已經變成為現實;科幻也在不斷拓展教育研究者的想象空間,啟迪教育研究。教育研究者一方面從科幻小說中借鑒研究方法,“社會性科幻故事為我們研究未來提供了新視角和方法指導”[67];一方面直接將科幻故事拿來作為研究資料、數據支撐,“充當‘如果’故事的思想實驗,研究前沿技術或事件的潛在社會影響”[68],“當作是‘可以使用的未來’,喚醒人們對未來社會生活的共性想象和感知,從而激發和開啟人們對當下進行牽引性思考。因此,社會性科幻故事可以作為研究未來的重要資料來源,為我們理解人工智能在促進人類與社會發展上的效能提供重要的數據支撐”[69]。教育學對科幻方法和科幻故事的借鑒和借用,遵循著科技與人文(科技+人文)的跨界邏輯。
科幻的跨界不僅僅是跨學科,它也跨越了不同的知識模式,使科學知識、思辨知識以及經驗知識之間的對話得以實現?苹靡蚱淇缃缣刭|在 20 世紀 70、80 年代之交,曾經引發過“科幻究竟屬于科學還是文學”的激烈爭鳴?苹脤儆诳茖W還是文學的屬性之爭,本質上也是科幻的功能之爭。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發展,加快了科技與藝術跨界融合的深度和廣度,科幻越來越被視為科學之外的一種科學與藝術跨界融合的知識生產形式,一種探索、理解和構建人類現實的方法論。[70]因此,科幻范式是在多學科和方法的交叉點內共同產生和應用的,它結合了更多的社會建構主義以及對知識和社會動力的解釋性理解,包括情感、信仰和美學的作用,以及其他經驗主義和批判方法。[71]教育研究科幻范式的跨界特質帶來了研究方法的開放性、對話性、反思性,有助于打破學科邊界,建立學科融合的對話機制,讓思想在不同學科間流動起來。它需要研究者具備一種在現實與想象、理性與非理性、科技與人文這一組組二元對立的狀態之間的跨界能力?苹醚芯糠妒诫m然是一種不同學科領域跨界融合的產物,但并不意味著學科界限的完全消失。綜觀目前出現的以未來為主題的教育研究成果,我們要看到它們與科幻文學的本質區別,而不能混為一談。
科幻文學作品是科學的文學表達,本質上屬于文學范疇,故事性、藝術性、形象性是其主要特征,而教育的科幻研究以理論性、技術性、科學性、想象性為核心尋求?苹梦膶W作品描述的往往是當下不存在、仍未被發明的技術。很多成功的科幻文學作品提前預測到了新技術的出現,而教育科幻研究則是以預測教育變革的發生、未來教育的變化為目的,其側重點不在于未來技術形態,而是技術影響下的未來教育樣態。教育科幻研究著重分析未來教育樣態的各種可能性,科幻文學作品處理的是可能的不可能性以及不太可能的可能性。教育科幻研究范式求真,科幻文學作品求美,二者有不同的衡量標準。教育科幻研究方法是科幻的,但結論是嚴謹的、科學的、邏輯的,而非藝術的、文學的。教育科幻研究需要確定性的科學知識和可實現的、具有可行性的技術,其推理、想象、幻想都是有限度和一定邊界的,是在可預見范圍內的符合科學準則、學術倫理道德的推理、想象和幻想?苹梦膶W作品之“科”是文學語言再現的“科”,教育科幻研究之“科”是“科學方法”、“科學標準”、“科學語言”之“科”。二者在“幻”的路徑上具有一致性,但區別在于“幻想”的限度與邊界,“重要的事情是要掌握假定的分寸和性質”[72]。教育科幻研究范式的“科幻”是一個與科幻文學作品的“科幻”不同的概念,是科學幻想的方式從文學創作到學術研究跨界之后的新產物。
三、科幻研究范式驅動的教育研究方法創新
當既有的研究范式無法包涵、界定、解釋新的教育研究問題、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呈現出某種理論貧困的時候,我們就需要探索教育研究的新范式,對教育研究的新形式、新現象、新趨勢作出充分的描述和解釋,特別是需要對“反,F象”提出新的解釋,賦予其某種合理性和合法性。未來與科技對教育世界的雙重入侵引發了教育研究呈現出與傳統研究不同的新形態,產生了未來考古學分析、科幻敘事、教育現實虛擬等溢出教育學邊界的研究方法。對于這些虛構型的教育研究方法,現有教育理論體系存在解釋乏力的問題,甚至出現一些諸如“教育技術的神話”、“幻視”、“幻像”、“時態操縱”等將其拒斥于主流教育研究之外的排斥性觀點。對此,我們不能按照既有的研究范式來解讀或簡單化地“棒殺”,而是迫切需要一種新的范式為其提供方法論解釋。
(一)未來考古學研究法
教育研究可以按照時間維度分為三種范式,研究時態從“過去時”、“現在完成時”或 “現在進行時”到“將來時”。過去時態的研究以歷史上發生的教育現象、教育形態、教育事件為研究對象,通過研究“過去”,總結教育經驗,發現教育規律,可以稱為“歷史范式”。這種研究范式研究者不在場,主要是通過文獻資料探尋歷史事實、進行事后分析,F在進行時或現在完成時的研究以當下正在發生的教育實踐為研究對象,研究者在場或間接在場,可以直接觀察客觀現實、抓取現場事實,進行事中觀察、總結,可以稱為“在場范式”。在場范式以實驗研究、田野調查、調查問卷、觀察法、敘事等方法為主。將來時態的研究以未來的可能狀態為研究對象,研究對象不是客觀存在的,而是想象、虛構或者虛擬的,可以稱為“未來范式”。對于未來的描述多用“未來……”、“將……”、“會……”等預測性語言,通過想象、幻想、虛擬現實、思想實驗、數據分析等進行事先的先驗預測。
傳統教育研究范式主要是現在進行時或過去完成時的研究,未來范式是一般將來時、將來進行時的研究,它將歷史、當下與未來呈現為思想實驗的形式,以前事實、反事實和后事實三種類型預測未來可能的結果(如果事件 X 發生會發生什么)、不同過去的可能結果(如果發生的是 Y 而不是 X,會發生什么),或者在時間上從未來向后移動到現在,解釋特定的未來是如何形成的。[73]從傳統教育研究范式到未來范式,從事后、事中觀察總結到事先的先驗預測,需要建立一種時間轉換機制。事先的先驗預測將時間設定為距離當下數量模糊的未來,預設了確定性的變化,人們心理預期中變化是確定的,但是對于到底會發生何種變化則充滿不確定性。這種時間設定充分利用了人們對變化的確定性認識,以引起人們對未來教育問題的關注。經由對未來的事先先驗預測,我們將當下的問題交給時間,預期在某個不確定的時間會完美解決當下的現實問題。從未來看當下,當下被轉換成了“過去”,使“當下”這個原本的認知盲點變成了某種已知的“經驗”,我們便可以更容易地去思考它。從未來看當下,使我們對現實的認識又多了一個可設前提,我們可以從未來去強化現在,使現在變得更容易理解,進一步拓展我們對現實的認識;也可以通過未來顯現當下不易察覺的問題,使某些現實問題的意義得以凸顯。這種通過時間轉換認識教育的方法,也就是未來考古學方法。
在20世紀50年代所寫的科幻短篇小說《他們的樂趣(The Fun They Had)》中,阿西莫夫(Asimov,I.)采用未來考古學的方法探討了傳統學校、教師和課程存在的價值。場景設定為未來的2155年,孩子們在家利用電子屏幕跟隨機器教師學習。該科幻短篇圍繞兩個孩子從“一本真正的書”展開的討論,對“很久以前的老式學!、“教師是一個真正的人”、“孩子們坐在一個教室里學一樣的課程”的現實教育形態,進行了“未來考古”,即站在未來的時間節點對現實的學校教育進行考古挖掘。通過未來考古學方法,阿西莫夫提出并回答了一個重要的現實教育問題:雖然一個人不可能知道得像機器人教師那樣多,但是,孩子們喜歡和真正的人而不是機器人進行交流。其他具有啟發性的問題還有:我們到底是否要用機器人取代人類教師?屏幕閱讀與紙質閱讀哪個更適合傳遞教育內容?我們是否要用線上教學取代傳統學校?阿西莫夫通過未來考古學方法提出和探討教育問題的方式,彰顯了未來考古學研究相較于傳統教育研究方法的重要價值。
“我們對過去的理解是由現在的事件所塑造和聚焦的。這一點既適用于思想史,也適用于社會和政治史!盵74]同樣,我們可以將自己“穿越”到未來,將“現在”轉換成“未來” 的“過去”,以“未來”的事件來審視和理解現在。未來考古學方法為我們實現這種“穿越” 創造了一個“新域境”。佇立在當下我們就只能以當下的事件來理解當下,難免會“燈下黑”。通過時態轉換,未來發生的、想象性的事件,被置換成當下正在發生的、人人置身其中的、“真實的”體驗,從而實現對現在的“未來考古學”研究。以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2020年9月發布的報告《回到教育的未來(Back to the Future of Education)》為例,其對未來教育的研究大量使用了現在進行時和現在完成時,有意將本是預測中的未來事件表述為正在進行的或過去發生但現在已經結束的事件,通過時態的轉換引起人們對當下的思考。這種手法并非如一些研究者所批評的那樣是在進行“時態的操縱”,“通過巧妙構造的時態,將時間觀念凝結在語言之中,以混淆與重塑讀者的認知”。[75]這種“時態操縱”,是運用未來考古學方法有意進行的“對未來想法的結構化”[76]處理。
(二)科幻敘事研究法
19世紀以來,社會研究者一直希望“自然科學的假設和程序可以原封不動地用來研究社會”[77],可以同樣進行科學敘事,社會 “科學家”們一直維護著這樣一種“唯科學主義”的敘事方式:“他們的數據、程序、‘科學’ 在說話,而不是他們自己在說話!盵78]在波斯曼(Postman,N.)看來,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文學的工作都是一種“講故事”的形式,“都是人們條理清晰地解釋自己經驗的嘗試。然而,三者目的不同,提出的問題不同,遵循的程序不同,給‘真理’賦予的意義不同。從大多數方面來看,社會研究和科學幾乎沒有共同之處,和其他形式的想象力豐富的文學倒有大量相似的地方”[79]。社會研究的敘事方式與科學研究的敘事方式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都稱為“科學”會使人誤入歧途,“唯科學主義不僅是技藝的濫用,比如量化問題,比如毫無意義的數字問題;唯科學主義不僅是把人類經驗的物質領域和社會領域混為一談的問題;也不僅是社會研究者聲稱把自然科學的目的和程序用來研究人間事務的問題。唯科學主義包含這一切,而且還包含了更加深沉的東西”[80]?苹脭⑹聞t使教育研究的敘事方式更加切近文學,它甚至放棄了從自然科學借用研究方法,放棄了用數據、程序和科學說話,也不再堅持可證實、可重復,而是采用科幻小說的虛構、幻想、猜想等敘事方式。以當前關于人工智能、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5G)、區塊鏈等技術在教育中的應用研究為例,多數研究者講故事的方式從重實證、重量化、重驗證的“科學敘事”,轉向了富于預想性、預測性、猜想性的接近于“科幻”作品的敘述、敘事、寫作方式。教育研究“講故事”的方式從“科學敘事” 走向“科幻敘事”。
一些研究者雖然沒有公開聲明研究的虛構性質,仍然是以一種嚴肅的、科學的、理性的方式以現實的科技為基礎進行教育研究,但在研究中已經表現出對未來教育的虛構和 “技性科學想象”(technoscientific imaginary),描述的是一種未來教育、未來學校的幻象,是在科技助力下的教育發展遠景,是對科技在教育中應用的展望、推測、猜測、預測,是未實現的、想象的、虛構的未來教育世界,而非現實存在的?苹脭⑹码m然具有很強的“幻” 彩,但所有想象和虛構仍然是基于科學的、理性的,而非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其核心要素是科技+未來,是基于現實科技的教育遠景預測,是對未來某時間點上的教育世界可能性的認知。其“講故事”的方式是運用現實科技、空間、時間、社會科學和哲學的想象性思考,分析新的科技發明和進步對教育的影響以及教育的未來趨勢,著眼于對教育現實問題的未來解決方案的設計,追求對現實教育理論和實踐的超越。
(三)教育現實虛擬研究法
現代科學“具有突出的模仿特性,這意味著它們的目標是盡可能忠實地刻畫現實。然而數字時代的科學則更傾向于去創造:它們并不復制自然,而是通過重新糅合源于自然與文化的信息比特以創造新的現實。在自然科學中,這種傾向已經是清晰可見。在分子遺傳學對遺傳基因的操控中,自然之書正在被人類借助遺傳密碼的‘字母’重新改寫,而在人工生命和人工物理學中,人們的注意力已經從現實性轉向了可能性。這些發展都標示了世界觀的虛擬化正在縈繞著我們……未來的虛擬文化科學正如虛擬自然科學一樣,可能有充分的理由讓創造而不是模仿的理想所指引”[81]。這種由現代科學的客觀性向后現代科學的虛擬性轉換以及技性科學轉型的傾向,啟迪了教育研究方法的創新。教育研究者借鑒自然科學研究的虛擬化方法形成一種虛擬教育現實的研究方法,由對現實的模仿、重現、復制轉向塑造或建構現實,由對客觀存在的教育現實的分析、觀察,轉向創造一種尚未存在的現實!艾F代信息技術讓我們棲居在我們自己的虛構之中。我們不再利用虛構以逃避現實,而是創造一種異質的現實!盵82]教育現實虛擬研究具有數字可復制時代媒介技術轉向的一致性。在數字可復制時代,媒介技術的功能不再是對現實的再現或者是為復制而制作,數字可復制時代媒介技術不再復制,一切現實參照物均銷聲匿跡。從傳統寫實的教育研究方法到教育現實虛擬研究,教育研究的對象不再一定是現實存在的、當下真實的教育實踐或教育現象,而是完全想象的、虛擬的、幻想中的。它沒有“原作”,沒有某種可參照的物體,是一件沒有原本之物的摹本、一個虛擬教育現實。
對教育現實的虛擬研究,以虛構和想象教育現實的方式,體現了幻想與現實之間雙向建構的關系。教育現實虛擬法是虛擬現實、元宇宙等新技術的教育應用,它以可能的新技術、新方法為基礎預測教育未來,用推理和想象的方式探討新技術、新方法對未來教育的影響,探索由此引發的教育新模式、新生態、新理論。虛擬的教育現實幫助并引領教育研究者、實踐者進行現實的技術研發和哲學思考,不僅在技術上為教育實踐提供前瞻性的方法與理論,在哲學上也可以引發對“教育是什么”、“人是什么”、“教什么”、“如何教”等相關問題的深刻的預見性探討。關于新技術應用的虛構和幻想也將開拓新的想象主題,激發人們預見未來、幻想未來的靈感,拓展新的想象空間,運用科學技術上的新方法、新技術以及在新科技基礎上可能達到的未來技術,通過虛擬的方式預見利用新科技來構建未來教育的可能方式和未來教育形態,以此創造一種尚未存在的教育現實。
四、通過科幻范式認知教育何以可能
科幻作為一種認識教育的新范式,在反映未來教育研究的新趨勢的同時,也應該發展成為一種教育學的新知識、新理論,這種新理論應該能夠回答諸如“通過科幻研究范式何以可能認知教育”此類的問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報告《回到教育的未來》的副標題,已經明確標明了用虛構的手法想象未來教育圖景在教育研究方法上的創新,特別強調這種研究“提供的有關未來學校教育的圖景并不是真實的,即‘圖景’不考慮將要發生什么,或者應該發生什么;只考慮可能發生的事……這些圖景是故意虛構的,從不包含預測或建議”[83]。將科幻作為長期教育戰略思考的工具,不僅僅是一個努力在文學作品中尋找對社會現實的反思的問題,而是一個為研究者發現工具以更新他或她對社會的理解和解釋的問題。[84]
(一)通過場景假設拓展教育想象空間
凱根((Kagan,J.)認為,相比于自然科學取得的巨大進步,社會科學目前處于不樂觀的狀態,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社會科學 “未在方法論方面取得重要進展”,“社會科學家缺乏足夠有力的方法來提供有說服力的答案”。[85]教育學的研究方法在不同時期借鑒了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如觀察法、歸納法、演繹法、實驗法等!翱茖W的方法,則是要進行邏輯的推理,要進行演繹的計算,要進行實驗的驗證或者觀測的驗證,所以要有邏輯化、定量化、實證化!盵86]傳統的教育研究嚴謹遵守科學的標準,主要通過觀察、訪談、調查、實驗等發現問題、收集數據和案例,以觀測度量、實驗論證、數據計算、邏輯推理、比較分析的方法,對教育世界進行規律性和體系化的探索,以取得真實客觀的認識結論。這些制度化的研究方法論、認識論在推動教育知識發展的同時,也成為一種抑制教育學想象力的形式。如果說教育學難以產生人們所期望的學科地位,根本性的原因更可能是缺乏想象力,而不是缺乏科學。相比之下,應對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教育變革,提出新的理論和新的假設更加需要想象力?苹醚芯糠妒讲煌趥鹘y教育研究范式之處,在于它可以不經過實驗驗證,不像其他技術那樣從實驗室被發明出來,它只是通過想象、推理、預測、虛擬的方式來完成,進而完全是一種給想象力解綁、幫助教育學走出“制度科學的帷幕”、可以“無禁區思考”的形式。對未來教育的猜測依賴于人類想象事物可能如何發展的能力,科幻研究范式這種類似于“未來研究實驗室”的結構為認識教育提供了“一種想象的工具”、“一個創造性的過程”。[87]
對教育的理性思考不排斥虛構和想象,對未來教育的虛構和想象也并不排除理性思考。米爾斯(Mills,C. W.)認為,信息時代人們所需要的并不只是信息,也不僅是理性思考的技能,人們更加需要社會學的想象力:“他們所需要的,以及他們感到他們所需要的,是一種特定的心智品質,這種心智品質能夠有助于他們運用信息,發展理性,以求清晰地概括出周邊世界正在發生什么,他們自己又會遭遇到什么!盵88]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研究都包含一定的猜想和想象,在獲得某個理論之前都會先提出理論假設,假定現象之中存在某種規律性,米爾斯所說的社會學的想象力,就是提出研究假設、理論前提、對某種規律性存在的可能性的猜想或想象的能力,研究的過程就是對猜想或想象的檢驗與驗證,最終驗證想象、猜想為真或為假。如同艾耶爾(Ayer,A. J.)所說:“用演繹推理去發現,如果那個假設是真的,在給定的情況下他應當經驗到的是什么?當他把所要求的觀察完成了,或者有理由相信他能夠作出這些觀察時,他就接受那個假定!盵89]這也就是胡適先生所說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茖W家進行科學研究是先假定某個規律存在的可能性,然后運用演繹推理,以獲取的經驗來推定假設成立的可能性。雖然規律是假定的,但是,與此相關的驗證經驗和驗證過程(實驗室真實的實驗)都是真實的,最終經過演繹推理獲得的規律也被證明是真實的,是由真實的實驗過程獲得的真實經驗推斷規律的真實性,具有假定、驗證過程和發現結論的“三重真實”。
科幻研究則帶有與科幻小說相似的虛構、想象色彩,這種虛構和想象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構成教育場景的條件(規律或技術)是尚未實現、正在開發中的,但我們假定其可能實現,假定其在未來為真,將其視為真實的未來教育場景,進而推導在這個教育場景下可能發生的相關情形或趨勢(經驗)。第二,針對這種想象中的場景所做的“研究” 也不同于實驗室中使用器具所做的驗證,而是在頭腦中進行的虛擬實驗,研究過程是想象中的。第三,推導出來的相關情形或趨勢(經驗)是未來的、虛擬的、預見性的、在頭腦中想象出來的,是基于假定的條件推導出的這個條件下經驗產生、規律形成的某種可能性?苹醚芯康那疤釛l件、推導過程、思考的結論都不具有真實性或者僅是一種假定的“真實”,因此,它們無需進行評估、驗證,無需證實或證偽?苹醚芯勘憩F為前提假設、推導過程、最終結論的“三重想象”?苹醚芯康摹叭叵胂蟆睆氐状蜷_了教育學的想象空間,為教育學的知識創新提供了極大的可能性?苹醚芯糠妒讲粚Π胂蠛筒孪氤煞值臈l件和場景假設進行理性重構和檢驗,不對前提假設、想象的過程和想象的結論進行驗證或者證偽,這為它進行教育學的顛覆性創新突破了傳統研究范式的局限性。雖然科幻研究方法所涉及的技術或者場景應用還沒有實現,但是我們仍然可以思考它,通過預測未來將要發生的現象對當下的現象提供一定的解釋,用未來解釋現在,獲得對現實的新認知。
(二)通過虛擬教育現實創造新的教育現實
對于未來教育的研究,既有的研究方法——無論是量化研究還是質性研究,都有捉襟見肘之感!拔磥頃鞘裁茨,部分地要依賴我們此時此刻的行動。而為了行動,我們必須努力去想象多種可能性!盵90]科幻的想象不是憑空臆想,它一定在理性或邏輯上是可能的,目前技術水平上不可能的場景成為可能也只是時間問題。虛擬教育現實使研究者個人具有更多的創造自由。由于將時間放在未來,就可以脫離當下現實對于想象力的羈絆,對于未來教育,研究者可以主動創造、聯想、預測,甚至可以依照個人好惡以及自己想象的未來情況,進行脫離當下的全新的顛覆性的建構。比如,意識上傳、記憶移植在現實中并未真正實現,也沒有大規模應用,教育研究者已經開始基于這種想象的場景探索未來教育、未來學習的變革。當下對于人工智能教育的研究,多數也是基于想象的技術應用框架,而非現實的技術基礎,很多研究者關注的“強人工智能”對未來教師的影響、研究人工智能背景下的人工智能教師和人機協同等,還是想象中的、尚未實現的技術。這種想象未來教育的方式甚至可以完全是形而上學層面的,能夠讓人“從某種模式中解脫出來,充分發揮勇敢的幻想,這幻想或許不盡科學,卻能激發創造力,引起發明創造”[91]。
科幻研究范式通過虛擬教育現實參與對現實的創造。第一,它可以為人們打開現實空間,通過技術創新去實現其所想象的條件或情景,提前預見新技術的發明,為科學家、技術研究人員提供靈感;也可以為未來教育的創造性發展提供啟示和靈感,提出新的可以實踐的教育形態、教育模式、教育技術,通過對未來的虛擬想象對現實教育進行改造和創新。第二,它可以為未來真正發生這種情況或實現這種技術、情景做“預演”,為目前正在實現中的技術或尚未實現的情景做準備,以便未來夢想成真時能夠從容應對;同時,將一些教育的老問題置于未來教育新背景下,有助于獲取新的解決方案或更好地理解、反思現實。第三,通過預測一個不同的未來幫助人們克服焦慮或盲目樂觀?苹醚芯糠妒剿哂械奈磥硪庾R具有強烈的反思特質。未來是未知的而非線性發展的,要面臨各種矛盾,科幻研究不僅要預測未來向好的發展,也警示未來教育所面臨的各種風險,展示未來教育的多元性和不確定性。
(三)通過未來考古觀照現實賦能教育變革
科幻范式的研究對象是未來的可能性,它的前提假設就是研究對象的“變化”,其研究預設、目的、對象都是未來的變化以及如何實現這種變化,“變”是科幻研究范式的主題。人類教育一個總的前提假設就是預設了教育過程中學生、教師、互動、思想的碰撞、突然產生的靈感等“動態變量”的“變”,教育的魅力、教育的價值、教育的追求恰恰也在于這些不可預知的“變”?苹梅妒讲粌H在前提假設上吻合教育的實際,而且內在地包含推動教育變革的力量。對教育現實的虛擬、想象特別是未來考古學分析,能夠使人認識到當下教育存在的問題,并作出反應、產生行動!拔磥聿⒉粏问菚r間概念,它蘊含了人對于未知事物的各種揣度、預測和設計,通過已有經驗以不同方式預構未來,人形成了未來意識,并以此把握自身存在的意義!盵92]“在某些情況下,人們會像對待現實那樣對虛構的東西作出有力的反應,而在許多場合,他們還會制造這種虛構的東西并作出反應!盵93]人對虛擬現實所產生的反應,所產生后果的地方則是真實環境,“他在虛擬環境中的表現就是一種反應。然而,恰恰因為那是一種表現,那么產生后果——假如它們是一些行動——的地方,就不是激發了那種表現的虛擬環境,而是行動得以發生的真實環境”[94]?苹脛撛斓奶摂M教育現實改變了我們認知世界的方式,進而通過我們的行動對真實世界產生了影響。也就是說,虛擬的教育現實會引發真實教育環境的變化,在真實教育世界發生真實的作用,發揮變革教育現實的作用。
未來教育的考古學研究是以觀念變化推動教育實踐變革的一種方式!罢驹诋斚碌臅r間節點,向前看(近未來)和向后看(歷史理解)其實都是充滿想象力的一種建構,是一種主動的實踐行為!盵95]從時間長度來看,未來教育研究所進行的考古學分析更接近于“近未來科幻”(“近未來”是用來劃分科幻文學作品類型的一個時間概念,泛指“不久的將來”),它所研究的“時間節點”無限接近于當下或者未來幾十年內即將發生的,或者說,它就是你我要面對的未來,也即研究者所聲稱的“未來已來”!敖磥怼焙汀拔磥硪褋怼斌w現在教育研究所分析和應用的技術是已經在當下獲得應用或者在發展中的現實科技,研究的問題與當下的教育實踐息息相關或者是即將要面對的、具有“時間”迫切性的問題,提出的未來教育解決方案已經形成了比較堅實的理論基礎和實現的可能性!八坏佑诩磳l生的現實之中,還是可以變化、可以改造的現實。因此,對我們而言‘近未來’是可操作的對象,是一種實踐的方法——我們不但以創作參與現實,并且可以用想象力為現實加多一些東西。通過持續不斷地創作和展示,我們相信不但可以參與到塑造未來的實踐,并終將能夠或多或少地按照我們的意愿和想象,影響即將到來的現實,從而塑造我們的‘可能性’!盵96]
結語
隨著人工智能、納米生物技術、腦神經科學和認知科學的快速發展,設想和應對未來人類可能面臨的人機融合、腦機接口和人類意識的數字化存儲,以未來主義的眼光審視當下的教育境況和未來教育生態,將使教育學研究者對教育產生新的理解,也將在研究視野、研究方法、研究范式上產生新的突破。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元宇宙等新技術拓展了人們對教育的想象,“想象”之物以及想象的方式正日漸成為教育研究的對象和方式。目前,科幻研究范式的核心主題主要是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元宇宙等科技加持下的未來教育,科技和未來是科幻教育研究的關鍵要素?苹醚芯糠妒脚c其他主流教育研究范式相比,在教育者、被教育者、教育內容等教育要素之外,增加了作為方法的科技和未來時間兩個要素(變量);或者說,科幻研究范式是以科學技術作為核心要素,以未來為時間向度,對教育進行重新想象與設計,是科技與教育在未來時間向度下的同頻共振,并成為未來教育研究者共同認可的、具有共性的在想象未來教育的過程中摻雜的先在觀念和理論。
科幻研究范式的運用,使教育學的學科邊界開始變得模糊,教育學與人文學科特別是科幻文學出現跨界融合趨勢。這種融合帶來了教育學的學科異質性,體現為研究對象、方法、工具的根本性變化。異質性是創新意識的體現,一方面是教育學話語的創新,科幻研究范式正在形成一套教育學的“未來話語”,這種話語提供了一套關于未來教育、未來學校、未來教師、未來學習的可能的描述,同時也建構了談論未來教育的對象、問題、過程的方式;另一方面,科幻研究范式是一種新教育想象模式,在這種模式之下,技術的應用場景、教育研究的對象、教育發生的過程、最終的結果都是想象的、虛擬的,它所運用的研究方法,包含了傳統教育研究中從未使用的未來考古學分析、科幻敘事、虛擬教育現實等方法,這種新的想象模式激發我們對未來教育的新想象,使我們關于未來教育的想象通常建立在預想中的科技基礎上,是“想象”的想象。此外,不同于定量、定性研究之“量”和“質”,也不同于定量、定性研究之“定”,科幻研究旨趣在于非確定的未來可能性。因此,科幻研究范式有可能在定量、定性研究之外,為教育研究開辟一片關于未來“可能性”研究的新疆土。
科幻研究范式與其他主流、權威教育研究范式相比,只是一種萌芽狀態、成長中的范式,其認識論、方法論尚未成熟,其發端于未來教育研究也僅適用于未來教育研究,名之為“科幻范式”是用“科幻”來指代先驗預測、技性科學想象和未來考古學等方法論工具,這些策略和方法本身是專門為使用科幻小說來構建未來敘事而發展起來的。我們提出將科幻作為一種教育研究范式,并非要用它取代已有的主流教育范式,而是對已有教育研究范式的豐富和補充。教育研究不像科學研究那樣存在范式的革命或新舊范式的轉換,教育研究范式遠遠多于自然科學研究范式,不同范式之間也不是非此即彼,而是共存共融的,教育領域并不存在科學領域中的“范式不可通約性”[97],教育學術研究將長期呈現為多種研究范式共存的局面。研究者應以更寬容的態度,針對不同層次、不同類型的問題,選擇運用不同的、更為適合的研究范式,而科幻研究范式也只是為我們觀察、思考未來教育增加了一個可選擇項。
參考文獻
[1]張羽,等.指向教育實踐改進的系統范式——主流教育研究范式的危機與重構[J]. 清華大學教育研究,2021,(4).
[2]王兆璟.我國教育研究中的四種范式及其批判[J].蘭州大學學報,2002,(5).
[3]汪基德,王開.關于教育研究范式分類問題的探討[J].教育研究與實驗,2021,(3).
[4]田養邑.科學與人文:教育研究兩種范式的紛爭與互融[J].教育理論與實踐,2021,(22).
[5]王洪才,田芬.“證實規律”與“闡釋意義”:人工智能時代教育研究范式的兩種旨趣[J].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3).
[6]馬鳳岐,謝愛磊.教育知識的基礎與教育研究范式分類[J].教育研究,2020,(5).
[7]Hey,T,etal. 第四范式:數據密集型科學發現[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2.前言x.
[8][62][63][64]艾爾弗拉德·諾德曼,等.科學的轉型:有關“跨時代斷裂論題”的爭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21.
[9]王 峰.敘事與奇跡:科幻文本中的人工智能[J].南京社會科學,2018,(8)
[10] Nagyung,S. Case Study of Using Science Fiction forInterdisciplinary Education with Never Let Me Go in a Liberal ArtsCourse[J]. Korean Journal of General Education,2018,(1).
[11][50]Raven,P. G. Telling Tomorrows:Science Fiction asan Energy Futures Research Tool[J]. Energy Research & SocialScience,2017,(31).
[12]布萊恩·里德雷.科學是魔法嗎[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19.
[13]保羅·法伊爾阿本德.反對方法:無政府主義知識論綱要[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1—6.
[14][16][17]亞當·羅伯茨.科幻小說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19、17、17.
[15][24]江曉原,穆蘊秋.科學與幻想:一種新科學史的可能性[J].上海交通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2).
[18][19]王洪喆.冷戰的孩子 — —劉慈欣的戰略文學密碼[J].讀書,2016,(7).
[20]吳子桐.審美、人工智能與“想象”未來[N].中華讀書報,2018-09-19.
[21]陳楸帆.“超真實”時代的科幻文學創作[J].中國比較文學,2020,(2).
[22] Harari,Y. Why Science Fiction Is the Most Important Genre[EB/OL]. https://www.wired.com/2018/09/geeks-guide-yuval-noah-harari/.
[23][35]Menadue,C. B. & Cheer,K. D. Human Culture and Science Fiction: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1980—2016[J]. SAGE Open,2017,(3).
[25]道金斯.自私的基因[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 33.
[26]凱文·渥維克.機器的征途:為什么機器人能統治世界[M].呼和浩特: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 前言2.[27]李政濤,羅藝. 智能時代的生命進化及其教育[J]. 教育研究,2019,(11).
[28][67][68][69]顧小清,蔡慧英.預見人工智能的未來及其教育影響 — —以社會性科幻為載體的思想實驗[J].教育研究,2021,(5).
[29]李駿翼,等.元宇宙教育[M]. 北京:中譯出版社,2022.
[30][31]嚴鋒,等.新媒介語境下的科幻景觀與科幻文化[J].探索與爭鳴,2019,(8).
[32][33][41][42]詹姆遜.未來考古學:烏托邦欲望和其他科幻小說[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160、137、28—29、377.
[34][43][44][73]Jakimovska,I. & Jakimovski,D. Text as Laboratory:Science Fiction Literature as Anthropological Thought Rxperiment [J]. Anthropology Magazine,2010,(2).
[36]達科·蘇恩文.科幻小說變形記:科幻小說的詩學和文學類型史[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1. 8.
[37][38]愛德華·詹姆斯,法拉·門德爾松.劍橋科幻文學史[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8. 230、232.
[39][40]岳雯,等.“先鋒”一種:科幻與現實[J].當代文壇,2019,(4).
[45]普特南.理性、真理與歷史[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6—9、6.
[46][47][49]托馬斯·斯科提亞,陳芳.作為思想實驗的科幻小說[J].科學文化評論,2008,(5).
[48] Yole,S. G. Social Science Fiction[A]. Sills,D. L.International Encyclopedia of the Social Science(volume 14)[C].New York:Macmillan and Free Press,1968. 474.
[51][70][71][84][87]Gendron,C.,et al. Science-fiction Literature as Inspiration for Social Theorizing within Sustainability Research[J]. 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2017,(164).
[52] Latour,B. Aramis or the Love of Technology[J]. Information Technology & People,1996,(4);Haraway,D. J. Modest_Witness@ Second_Millennium. FemaleMan_Meets_OncoMouse Feminism and Technoscience[M]. New York:Routledge,2018.
[53]威爾遜.論契合:知識的統合[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2. 8.
[54]朱嘉明.抑制文人情結,走向“后人類時代”[A].金觀濤,等. 賽先生的夢魘:新技術革命二十講[C].北京:東方出版社,2019. 349.
[55]任博德.人文學的歷史:被遺忘的學科[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393.
[56][57]馬鳳岐.社會科學的認識論基礎及其與哲學、人文學的區分[J].大學與學科,2021,(2).
[58][59]馬丁·李斯特.新媒體批判導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 79、80.
[60][65][66][81][82][90]約斯·德·穆爾. 賽博空間的奧德賽 — —走向虛擬本體論與人類學[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2、150、150、100、29、25.
[61]糖匪,康春華.科幻,提供一種新的在場方式[N]. 文藝報,2020-09-28.
[72]葉·謝·李赫兼斯坦.論科學普及讀物與科學幻想讀物[M].北京:科學普及出版社,1958. 29.
[74]安德魯·芬伯格.技術體系:理性的社會生活[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 25.
[75]李芒,石君齊.未來學校教育圖景的幻視 — —對OECD《回到教育的未來》報告的批判話語分析[J].中國電化教育,2021,(1).
[76][83]OECD. Back to the Future of Education:Four OECD Scenarios for Schooling,Educational Research and Innovation[R].Paris:OECD Publishing,2020.
[77][78][79][80]尼爾·波斯曼.技術壟斷:文化向技術投降[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 177、179、177、179—180.
[85]杰羅姆·凱根.三種文化:21 世紀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M].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208—209.
[86] 張雙南.仰望星空才有未來[N].解放日報 ,2017-12-29.
[88]賴特·米爾斯.社會學的想象力[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 3—4.
[89]艾耶爾.語言、真理與邏輯[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6. 122.
[91]王倫信,等.中國近代民眾科普史[M].北京:科學普及出版社,2007. 212.
[92]丁卓.科幻文學關鍵詞:未來[J].長春大學學報,2020,(9).
[93][94]沃爾特·李普曼. 公眾輿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11、11.
[95][96]高世強.近未來:可能生活[N].中國文化報,2020-11-01.
[97]殷輅.范式不能否定人類的共通性[N].社會科學報,2021-09-16.
本文發表于《教育研究》2022年第5期
初審編輯:路時川
責任編輯:姜申濤